明史紀事本末卷之二十五 治水江南
成祖永樂元年夏四月,命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江南。時嘉興、蘇、松諸郡,水患頻年,屢敕有司,督治無功,故有是命。
六月,命侍郎李文郁往佐尚書夏原吉,相度水田,量免今年租稅。
秋八月,遣都察院僉都御史俞士吉齎《水利集》賜夏原吉,使講求疏治之法。原吉上言:「江南諸郡,蘇、松最居下流。常、嘉、湖三郡土田,高多下少。環以太湖,亙綿五百里,納杭、湖、宣、歙諸山水,注澱山諸湖,入三泖。頃浦港湮塞,匯流漲溢,傷害苗稼。拯治之法,宜浚吳淞諸浦港,洩其壅淤,以入于海。吳松江袤二百餘里,廣百五十餘丈。西接太湖,東通海。前代屢疏,以當潮汐,沙泥淤積,旋疏旋塞。自吳江長橋至下界浦約百二十餘里,雖稍通流,多有淺窄。又自下界浦抵上海南倉浦口,可百三十餘里,潮汐壅障,茭蘆叢生,已成平陸。欲即開浚,工費浩大。臣相視得嘉定劉家港,即古婁江,徑通大海,常熟白茆港,徑入大江,皆廣川浚流。宜疏吳淞江南北兩岸安平等浦港,引太湖諸水入劉家、白茆二港,使直注海。松江大黃浦,乃通吳淞要道,下流壅塞,難即疏浚。傍有范家濱至南倉浦口,可徑達海,宜浚令深闊,上接大黃浦以達茆湖之水。此即《禹貢》『三江入海』之迹。俟既開通,相度地勢,各置石閘,以時啟閉。每歲水涸時,修圩岸以禦暴流。」疏上,行之。役夫凡十餘萬。原吉布衣徒步,日夜經畫,盛暑不張蓋,曰:「百姓暴體日中,吾何忍!」于是水洩,農田大利。
二年春正月,復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往蘇、松疏通舊河,以大理寺少卿袁復副之。六月,以陝西按察司副使宋性為布政使右參政,從夏原吉蘇、松治水。九月戊辰,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功成,還朝。
三年夏六月,命戶部尚書夏原吉、僉都御史俞士吉、通政使趙居任、大理寺少卿袁復賑濟蘇、松、嘉、湖饑民。上曰:「四郡之民,頻年厄于水患。今舊穀已罄,新苗未成,老穉嗷嗷,朕與卿等能獨飽乎?其往督郡縣發倉廩賑之。所至善加撫綏,一切民間利害,有當建革者,速以聞。」
宣宗宣德七年九月,蘇州知府況鍾上言:「蘇、松、嘉、湖之地,其湖有六:曰太湖,曰傍山,曰陽城,曰昆承,曰沙湖,曰南湖。聯屬廣袤凡三千里。其水東南出嘉定吳淞江,東出崑山劉家港,東北出常熟白茆港。永樂初,朝廷命尚書夏原吉督理疏濬,水不為患。年久淤塞,一遇久雨,遂成巨浸,田皆溺焉。乞仍遣大臣督郡縣吏于農隙時,發民疏濬,則一方永賴矣。」上命周忱與鍾計工力多寡難易行之。
世宗嘉靖元年,巡撫李克嗣開吳淞江。吳淞自周忱修治後,天順中命巡撫崔恭濬大盈浦出吳淞。弘治中,設水利僉事伍性,復濬吳淞中股及顧會趙屯浦。又命工部侍郎徐貫復治吳淞,自帆歸浦至分莊七十餘里。至是,克嗣用華、上、嘉、崑四縣民力,開吳淞江四千餘丈,十餘年無水旱之憂。
二十二年,巡按呂光詢疏修水利三事:「一曰廣疏濬以備瀦泄。蓋三吳澤國,西南受太湖、陽城諸水,形勢尤卑,而東北際海,岡隴之地,視西南特高。昔人于下流疏為塘浦,導諸湖之水,由北以入于江,由東以入于海。而又畎引江潮,流行于岡隴之外,是以瀦泄有法,而水旱皆不為患。今惟二江頗通,一曰黃浦,一曰劉家河。然大河諸水,源多勢盛,二江不足以泄之。而岡隴支河,又多壅絕,于是高下俱病。治之之法,先其要害者。宜治澱山等處茭蘆之地,導引太湖之水,散入陽城、昆承、三泖等湖。又開吳淞江并太石、趙屯等浦,泄澱山之水,以達于海。濬白茆港并鮎魚口等處,泄昆承之水,以注于江。開七浦、鹽鐵等塘,泄陽城之水,以達于江。又導田間之水,悉入于大浦。使流者皆有所歸,而瀦者皆有所泄,則下流之地治,而澇無所憂矣。于是乃濬臧村、第港以溉金壇,濬澡港等河以溉武進,濬艾祁、通波以溉青浦,濬顧浦、吳塘以溉嘉定,濬大瓦等浦以溉崑山之東,濬詐浦等塘以溉常熟之北。二曰修圩岸以固橫流。蓋蘇、松、常、鎮最居東南下流,而蘇、松又居常、鎮下流,秋霖泛漲,風濤相薄,則河浦之水,逆行田間,衝齧為患。宋轉運使王純臣常令蘇、吳作田塍禦水,民甚便之。而司農丞郟亶亦云:『治河以治田為本。』蓋惟田圩漸壞,而歲多水災也。三曰復板閘以防淤澱。河浦之水,皆自平原流入江海。水緩而潮急,沙隨浪湧,其勢易淤,不數年既沮洳成陸。歲歲修之,即不勝其費。昔人權其便宜,去江海十餘里,或七八里,夾流而為閘。平時隨潮啟閉,以禦淤沙。歲旱則閉而不啟,以蓄其流。歲澇則啟而不閉,以宣其溢。志稱置閘有三利,蓋謂此也。而宋臣郟僑亦云:『漢、唐遺跡,自松江而東至于海,又導海而北至于楊子江,又沿江而西,至于江陰界。一河一浦,大者皆有閘,小者皆有堰。』臣按郡志,與僑頗合,然多湮廢,惟常熟縣福山閘尚存。正德間,巡按御史謝琛,議復吳塘等閘而不果。即今金壇縣議復莊家閘,江陰縣議復桃花閘,嘉定縣議于橫瀝、練塘、鹽鐵各置閘如舊。」
穆宗隆慶四年,巡撫海瑞委松江府同知黃成樂、上海知縣張嵿,開浚王渡起至宋家港,其長一萬一千五百七十一丈,闊三十餘丈。今議減半,開河面一十五丈、底闊七丈五尺、深一丈五尺六寸。共用工銀六萬餘兩。是歲大饑,畚鍤雲集,不兩月而河工告成,民得仰食焉。
神宗萬曆十五年,以吳中歲遭水患,奏請特設水利副使一員,駐松江。是歲,命許應逵蒞任,發帑金十萬為修治費。及首濬吳淞,後及支幹。開浚未完,而故道反塞。不一年盡為平壤,功未竟。
谷應泰曰:天下之賦,半在江南,而天下之水,半歸吳會。蓋江南之田,資水灌沃,特號塗泥,又易霑足,偃鼠飲河,酌多孔取,非如雍州土厚水深,冀州神皋天黨也。考浙西及蘇、松諸郡,以杭、湖、宣、歙萬山之水,奔騰涌溢,盡入太湖。太湖蓄瀦之餘,溢于三江,東流入海,所謂「三江既入,震澤底定」是也。然則三江無可入之道,則震澤無可定之波也明矣。而乃吳淞、婁江,率皆淤塞,黃浦、白茆,僅見虛名,江海之門洩瀉既少,震澤汪洋承流遂緩矣。加以山水多沙,夏秋暴漲,乘勢飄流,勢緩波平,沙因類聚,瀕湖諸泖相繼堙蕪矣。
夫懸師井陘,僅容單騎,則良將為之躊躇;入告君門,路隔九閽,則忠臣為之泣血。況于滔天臣浸,洩于一綫之流;倒峽傾江,阻于一抔之土。其魚之歎,能不為之寒心哉!而或者謂溪不入湖,皆由吳江長橋之築。水清沙滯,勢至壅閡。賴江流剽疾,聚族兼行。今橋梁既立,水勢紆迴,清浮則去,濁重則沈。此猶賈讓治河,必欲盡徙民居,放河北流,以入渤海。而宣房築渠,更播德、棣,分為八河,以息民患。誠云上策,其事蓋難言之。大抵嘉、湖地據上流,故溪不入湖,則嘉、湖代受震澤之水。蘇、松勢處下流,故湖不入江,蘇、松且代受三江之水。夏原吉躬履勘驗,始稱太湖汎溢,宜浚吳淞。然蘇之吳淞,沙泥淤塞,旋疏旋積。松之吳淞,茭葦叢生,漸成陸地。請于嘉定開劉家港,常熟開白茆港,而蘇水入海。于松江更開范家墳以達大黃浦,而松水亦入海。廣濬分支,共受三江之水,即所謂三江既入。多為尾閭,以殺震澤之怒,即所謂震澤底定。《禹貢》所書,明易簡盡。原吉所治,委曲詳至。江南水勢,大略可睹矣。
至宣德七年,況鍾復請修舉夏緒,起民昏墊。夫鍾之去夏,僅三十年。芍陂煩艾,渭渠需莊。而況金城柳大,滄海田成,世紀奄逝,陵谷摧移。又有呂光詢治水三利,海瑞濬築奏功。苟非泥橇山樏,視同推溺,何以稱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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